菲龙网管理员8 发表于 2025-4-21 13:07

文献相伴 好古乐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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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版《丰子恺》,何莫邪著,张斌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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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古典学家何莫邪。
以上图片均为受访者提供
何莫邪,何许人也?一位逻辑学家、哲学家,一位深入学习古代汉语的语文学家,一位自称“小何”,也喜欢别人叫他“小何”的白胡子学者。
2024年11月,首届世界古典学大会在北京召开。何莫邪是参会嘉宾之一,发言题目是《古汉语词义的层次分析方法论》。自上世纪70年代至今,何莫邪已访问中国数十次。学者吕叔湘、蒋绍愚、黄德宽,妇孺皆知的漫画家贺友直、廖冰兄,乃至昔日沪上文庙卖小人书的摊主,都是他的朋友。“我的研究是田野调查式的,多蘸‘乡土墨水’很重要,我要主动和中国人打成一片。”小何说。“你未必对人类学有兴趣,但作为语言学家,你已经在做人类学研究了。”昔日导师、牛津大学人类学家爱德华·埃文斯—普里乍得对小何说的这句话,影响了他一生。对小何来说,中国就是他的“田野”。
邀请更多中国人参与《汉学文典》
小何是德国人,名克里斯托弗,姓哈博斯梅尔,退休前是挪威奥斯陆大学教授,如今定居丹麦。出于学术交流需要,在印欧语系近10种语言中辗转切换是他的日常。在他的家中,中文是最醒目的存在:从走廊到会客室、书房、资料库,从墙壁、窗户到书柜侧身,中国书画、中国友人的往来信札随处可见。他喜欢坐在摆着各种印章的老木桌前,在笺纸上用毛笔誊写学人知见或自撰打油诗,乐哉悠哉。
小何更广大的汉语世界在线上。上世纪80年代末,他开始建立古代汉语和文献电子资料库,而后在30多年时间里将其发展为大型开放式线上平台《汉学文典》,并与古希腊语、拉丁语等翻译互鉴。近40年来,从我国古文字学家裘锡圭、语言学家郭锡良、古汉语专家蒋绍愚,到比利时鲁汶大学、德国洪堡大学、美国哈佛大学、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英国牛津大学、日本京都大学等数十所高校的数百位学者,众人共同为《汉学文典》的赓续与完善义务接力,这一平台也向全球所有对汉语言文化感兴趣的人免费开放。
与我们熟悉的辞典、字典不同,《汉学文典》以逻辑学、范畴学、哲学为架构,不依部首或拼音排序。比如,在这部大型线上资料库中,“怀古”一词在范畴上属于“想念”,“想念”属于“感情”,“感情”属于“反应”,“反应”属于“动作”,“动作”属于“事件”,“事件”则属于“对象”。《汉学文典》如同一张语义地图,帮助人们“看懂”语言背后的逻辑结构。此外,《汉学文典》还包含2000个句法分析、500个辞格的修辞文法分析,以及大量中国古典文献资料。
“我做这个事不新鲜——我是莱布尼茨(德国哲学家)的学徒,是用逻辑学分析文化的哲学家。”小何笑呵呵地说,文献研究不能只从语言本身下手,“逻辑分析、修辞分析、哲学范畴分析、文学批评——东方的、西方的——都要研究,共同帮助我品读文献”。这是小何另一位学术领路人、最初将《红楼梦》和《楚辞》翻译成英语的汉学家大卫·霍克斯对他的影响:要跨学科做研究。
“文化研究需要全球性视野。”小何说,“我们收录了世界上最早的、对古汉语的翻译,那是17世纪的拉丁文。当代英文、俄文、法文、德文、日文的翻译也有不少,比如我们有139种语言的《论语》译本。相比之下,现代汉语译文反而不多。你的采访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邀请更多中国人参与编写《汉学文典》,将古汉语‘译’成现代汉语。”
《汉学文典》的编撰初衷如是,小何最初深入研究古代汉语的目的亦如是:借他者视角反观西方文明。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和思维工具,其结构和用法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方式和社会行为——在小何看来,世界上只有古代汉语不带有印欧语系特点、没受到古希腊文明影响,能帮助他发展出看待这个世界的不同视角,让他面对不同文明时游刃有余,兼容并包。
以文臻道,以文会友
“我的长处是热爱文献。一打开文献,我就哗啦哗啦地快乐。”说到这一点,小何格外开心。爬梳古典文献,是他的本职工作。通过训诂与古人神交,探索人生真谛,不仅是“古典学”本义和小何学术成就的基础,也影响了他的人生观。
“我所有研究的出发点都是人生哲学,和人生哲学无关的学问,和俺小何也无关。”在他看来,《论语》就有一种人生哲学的潇洒风度,“孔子有一种精神上的‘敏’,活泼泼的,同时有深度,《论语》读多少遍都觉得丰富。”何天赐,小何之子,儿时跟着父亲学拉丁文,而今在丹麦一所中学教《论语》,也是孔子的粉丝。
庄子更与柏拉图、蒙田一道,被小何引为妙友:“俺与庄周无间然!”60年品读庄周,让小何觉得庄子和孔丘一样,都是“可与言者”的古老朋友。2024年,中英双语《庄子内篇汇评诠释》在欧洲出版,是小何对这位跨时空好友的致敬。《庄子内篇》的翻译工作由他和另一位学者共同完成。如何在翻译中实现“旧味新话”,是小何常常思考的问题:“要复兴古代文化,先要品到它的‘古味儿’,再浸泡着人生感悟,用自己的话说出来,不能亦步亦趋对照翻译。”
沉浸在文献世界里的小何以文臻道,现实生活中的他以文会友。“汉学文典”四个字由哲学家庞朴题写,“庞先生常来我家,我们谈论哲学特别多。”“何莫邪”这个名字,是历史语言学家王叔岷给他起的,只不过他顽皮地将“镆铘”改成“莫邪”。梵文专家王邦维为何莫邪所著《丰子恺》一书作序,文中称其为“小何”,这是他最心仪的“昵称”。小何最新出版的英文《韩非子简注精译》,书名题字出自韩非子研究专家陈奇猷。
收藏了数千本中国小人书的小何,与漫画家丁聪、方成、廖冰兄更是挚友,聊到他们,小何笑得最为畅快。“方成先生做的羊肉汤真是美味,他是幽默家又是幽默的理论家。他、廖冰兄和梁漱溟一样,大家在一起没有客套话,能尽情尽兴地雅聊,令人难忘。”
访谈9小时,“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辞行前,小何取出册页《雪泥鸿爪》。灯下轻轻翻开,是吕叔湘、梁漱溟、萧乾等人写给他的赠言,“你瞧,这都是我的妙友。”
叩开小何家门,朝阳方盛。话别之际,白日西坠,哥本哈根夜色渐浓,对面湖上满月清辉,让我想到“天心月圆”四个字。小何与不同文明的古老文献相伴,品字为乐,以文为友。如洗的月色,仿佛也照见他心中的文化天地——中与西,古与今,理与情,皆在其中圆融共生。(徐  馨)
《人民日报》(2025年04月21日 第 17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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