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宾版特朗普”的虚与实

作者:赵灵敏(东南亚问题研究)

杜特尔特是菲律宾南部棉兰老岛达沃市的市长，在竞选期间以口无遮拦的演讲方式和强力对付犯罪和腐败的诺言获得了众多选民的支持，被称为“菲律宾版特朗普”。然而，在菲律宾触目惊心的家族政治的铺垫，杜特尔特的所谓“特立独行”，注定是形式大于内容。

5月9日，罗德里格·杜特尔特(Rodrigo Duterte)赢得菲律宾总统大选，将接替阿基诺三世成为下一届总统。杜特尔特是菲律宾南部棉兰老岛达沃市的市长，在竞选期间以口无遮拦的演讲方式和强力对付犯罪和腐败的诺言获得了众多选民的支持，被称为“菲律宾版特朗普”。他平时经常穿牛仔裤和POLO衫，穿长袖衣服时会卷起袖子，敞开衣襟；在菲律宾全国进行游说时，在鞋底脱落的情况下继续步行。这些都让很多普遍菲律宾人对杜特尔特有亲近感，认为他有别于传统精英。

而事实上，那些亲民举止只是做秀，杜特尔特本人实际上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精英和特权人物。他的父亲是省长，母亲是教师，杜特尔特自1988年开始担任达沃市市长，因存在只能连任2次的规定，他在第三任期后让女儿接替他竞选，担任一届市长之后再由杜特尔特接任。因此，达沃市在1988年之后其实是杜特尔特家族的独立王国，市长一职在他们家族成员之间辗转接替，旁人无法插手。仅凭这一点，他就和平民没什么关系。菲律宾人之所以仍然愿意选他，是因为其他4位候选人也都来自政治家族，且面目模糊，杜特尔特至少敢于说话，有个性，让民众的怨气有了一个出口。

自1565年以来，菲律宾先后经历过250年西班牙的殖民统治和45年的美国统治，建立了完全照抄美国的政治制度和司法制度：三权分立，每6年进行一次大选，3年进行一次中期选举，而且总统不能连任，菲律宾因此一度有“民主橱窗”的美誉。但这样一系列看似非常完善的制度，在现实中却完全走了样。最突出的弊病，就是家族政治的盛行，完全架空和劫持了民主。

1565年西班牙人统治菲律宾后，为了便于管理，对当地有势力的家族进行拉拢和利用，将欧洲中世纪的赐封制度移植到菲律宾，经常把大片土地分封给有功的军官、官吏和支持政府的地方士绅，慢慢的，拥有土地的大家族在地方政治权力结构中占据要职，地主和政治权力从此开始融合。1898年美西战争结束后，美国继承了西班牙的殖民地遗产，家族的权力得到进一步强化。

上百年来，这些政治家族通过联姻等多种方式，结成了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在政坛上相互支援，并且操控不同的代理人进入国会。因此菲律宾国会议员的面孔也许会发生变化，但是他们背后所隐藏的政治家族依旧。菲律宾宪法规定，众议员、省长等地方政府领导每3年选举一次，连任不能超过3届，但3年后仍可再竞选众议员或省长职务。有权有势的老省长到了风烛残年干不动了，就把省长的职务通过“民主选举”传给长子，长子省长因为9年任期限制不能再干下去时，就让弟弟、妹妹或妻子暂时顶替一下，自己改行竞选众议员之类的公职。等下次选举来临时，家族内部再进行权力分配，通过协商和选举转换一下政治角色。因此，省长、省议员、众议员和市长等地方最高公职基本上在家族政治王朝内循环，家族势力牢牢控制着地方政权。

2006年，菲律宾的《宿务日报》曾经做过一次政治宗谱历史研究，结果发现担任过菲律宾总统的14人中至少有12人沾亲带故。可以说，无论是殖民时代，还是独立之后，菲律宾中央政权从来没有完全有效地统治全国，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权力都被各大家族势力掌控。他们通过或暴力或协调的方式，牢牢掌握着国家大权。杜特尔特家族对达沃市权力的垄断，就是其中的一个案例。而马上就要下台的阿基诺三世，同样如此。

阿基诺三世出身名门，其父阿基诺二世是菲律宾著名政治家，曾担任过省长、参议员，是反马科斯独裁统治的斗士，1983年死于暗杀。妻子科拉松继承了丈夫的遗志，领导民众推翻了马科斯的统治，之后在1986年至1992年间担任菲律宾第11任总统，是菲律宾和亚洲的首位女总统。有了这样的爹妈，阿基诺根本就不用发愁自己的前途。他从大学毕业后先是在自己亲属开办的一家安保企业任副总裁兼财务主管，之后又在母亲家族开办的一家制糖厂工作，1998年步入政坛，当选菲律宾国会众议员，2007年当选参议员，2010年当选总统。从他的经历看，他并没有真正地在社会上谋生过，对普通民众的疾苦和国际政治的现实缺乏真正的了解。再加上他生性浪漫、举止轻浮，一派公子哥做派，本不应该坐上大位，但在菲律宾特殊的政治环境下，他的上位又是必然的。

而菲律宾人又是一个情感比较丰沛的民族，不擅理性思考。2012年美国盖洛普的调查显示，菲律宾人的情绪化程度居世界之首，60%的菲律宾人每天都要经历积极或消极情绪。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民众投票时考虑的主要是对方的知名度，政纲等理性的东西无人关心，选举人的劣迹也很容易被遗忘，因此越来越多的电影、电视、体育明星步入政坛；劣迹斑斑的前政客，几年之后也能像没事人一样再次粉墨登场。2010年，就在阿基诺三世当选的同时，以奢侈腐败闻名于世的前独裁者马科斯的夫人伊梅尔达·马科斯也在家乡顺利当选国会议员，她和马科斯的两个儿子也都堂而皇之地重返菲律宾政治核心舞台。就连因为贪腐信誉扫地的前总统埃斯特拉达，被特赦后也能纠集一班人马，在2010年总统大选中得票第二。菲律宾的家族政治根基之深厚，由此可见一斑。

有了这样触目惊心的家族政治的铺垫，杜特尔特的所谓“特立独行”，注定是形式大于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