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省钱的人，沉迷1688无法自拔

2020年9月16日，上海，中国国际工业博览会，阿里巴巴旗下工业品采销平台，1688工业品。/视觉中国
卷不动了，史上最冷“6·18”落幕，市场预料中的“报复性消费”并没有到来。星图数据统计，2022年“6·18”大促期间，全网交易总额为6959亿元，同比增长20%，增速不如去年。有人说，电商平台的“造节”模式正在失去魔力。

与此同时，有一群年轻人正在抛弃淘宝、京东、拼多多，转而涌入1688。

6月的深圳，“龙舟水”雨季一过，天气开始燥热。深圳市宝安区的深圳国际会展中心刚举办了“深圳礼品家居展暨1688工厂直采季”，1688平台把1000 多家源头工厂带到了线下。前去采购的不仅有中小商家、直播平台的带货博主，还有以个人身份前来淘货的大学生、社区团长。

2020年4月28日，浙江台州，阿里巴巴1688全国首个直播基地在温岭市泽国镇汇富春天电商产业园开播。/视觉中国

或许1688在普通消费者中并没有太大名气，但实际上它已是全国最大的线上供应链平台，被称为“中国工厂搜索引擎”，主要以批发和采购业务为核心，覆盖原材料、工业品、服装服饰、家居百货、小商品等16个行业大类。

豆瓣上的“豆瓣抠门小组”“1688源头工厂挖掘机”“阿里巴巴大法好”等小组里不断有人分享自己到1688网购的体验；在小红书，关于1688的自发型内容帖达到168万条，1688购物分享主题是获得大量点赞和收藏的流量密码；在B站，不少UP主以1688探店为素材制作视频分享，许多都获得百万级的观看量。

小红书上的1688购物省钱攻略分享有上百万条。/小红书截图

小红书上，在诸如“别再被网红淘宝店割韭菜了，1688实用购物攻略”等种草文的烘托下，被低廉的批发价吸引的年轻人不在少数，他们的目标格外一致——不让中间商赚差价，逃离当“韭菜”的命运。何况在1688，不用求爷爷告奶奶地找人“砍一刀”，也能获得物美价廉的好货。

1688就这样开始悄然出圈。
打开网购新世界的大门

如今，越来越多人开始减少消费的频率并关注价格是否便宜。省钱不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刚需。

根据央行在去年发布的报告，国民储蓄意愿直线上升，仅有24.1%的居民倾向于“更多消费”，环比减少1%；而选择“更多储蓄”的比例则高达50.8%。理性消费成了主流选择。

如果说淘宝、天猫、京东、拼多多面对的是大众消费者，那么1688面对的则是批发商。早期不少淘宝卖家的货源就在1688上面，它解决的是围绕工厂、中小企业的B2B问题。如果普通消费者在1688买东西，就等于以“进货价”购买。

福州的某服装批发市场，同时也在1688上开店，只做批发。/视觉中国

在长期混迹1688的大学生刘思思看来，1688上最具性价比的物品往往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

刘思思是一个在校的大三学生，她说：“自从上了1688以后，我才发现过去自己花了很多根本没有必要的钱。对于学生而言，笔记本、圆珠笔、胶带这些消耗大的文具，最适合批发购买。更重要的是，我不需要等到‘6·18’或者‘双十一’才能享受到这种价格。我们寝室甚至班上的同学都开始一起批发日用品或者如发饰之类的小物件。当团长的快乐，我是体会到了。”

1688对于年轻消费者的诱惑力在于，可以用更少的钱买同样品质的商品。在网上，关于1688的购物攻略已经相当完善，针对新手的保姆级教程和面向老用户的进阶攻略比比皆是。

2018年10月24日，广东东莞，东莞虎门尚舜服饰包装区，生产出来的服饰在这整理好后打包准备发货。/视觉中国

袁珊是一个自认为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家庭主妇，但是1688的价格还是让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袁珊说：“同一款防晒帽，我在淘宝促销活动中以折后价198元买的，而在1688上我看到这款帽子最低价只卖6.8元。我当时就被这个价格‘暴击’了。后来，我比价后发现，以前我在名创优品购买的9.9元一包5根的橡皮筋，在1688上只需要0.99元一包，不是5根，是100根。那种相见恨晚的心情，让我一连好几天沉迷1688无法自拔。8元一件的纯色加绒卫衣，0.7元一双的夏季薄袜子，都是我在1688上无限回购的东西。”

1688的天天特卖每日一元购，所有商品都是1元。/1688截图

如今的袁珊已经是L3等级的1688会员了。“挖宝”的快感也让她沉迷，她甚至做了一个Excel表格来对比同品类的工厂店，把表格分享到豆瓣、小红书上，获得了几千次的收藏和点赞。

95后平面模特瓜花花平时爱用1688淘女装。她说：“没去1688逛过女装，就不知道淘宝网红女装店的坑有多深。”瓜花花介绍，只要在搜索栏输入关键词，那些知名快时尚品牌的代工厂都能在1688平台被找到，例如东莞市某纺织公司就是ZARA、URBAN REVIVO等快时尚品牌的代工厂。这家公司多次出现在许多网友盘点的1688女装攻略中，被称为能买到ZARA同款的1688店铺。还有淘宝网红店的女装同款，在1688上只要五分之一的价格就可以拿下。

还有不少年轻人为了省钱，连装修用的建材和家具都上1688买。

1688上面有许多网红设计同款家具，价格实惠。/1688截图

栗子说：“根据广大网友提供的攻略，我做了大量功课，最终用半年时间在1688花了5万块装修出了一个从毛坯到精装的新家。” 在栗子看来，家具的单价通常都比较高，同一个商品哪怕5%的差价，可能就是几百元。栗子说：“1688上有很多网红家具店的代工厂 ，它们都是给某宝供货或给专卖店供货，同样的款式价格却能便宜三分之一甚至一半。比如我买的网红贝壳椅、肯豆同款落地镜等。也许和原版相比，会在花纹、颜色上稍有出入，但如果不太在意这些细节，在1688上买家具会是预算党一个不错的选择。”
在淘宝买东西叫购物，
在1688买东西叫进货

批发价虽然很“香”，但是平台定位不一样，消费体验差别很大。

在登录1688之前，用户必须勾选一个同意协议，这是在告诉买家，你在入场时就是采购商，而非“普通消费者”。购物页面也明显不同，在淘宝上装的是购物车，在1688上加的是进货单。如果说淘宝、天猫代表着大众消费者的狂欢，那么1688举行的“商人节”“工厂直采季”则是采购商的狂欢。

在1688上扫货，大部分商家设置的是两件起批。但大多数商品都是可以混批的，意思是全店买两件就可以发货。如果看到心仪的商品，但商家的起批要求太高，其他店铺又没有类似商品替代，可以看看商家有没有“一件代发”功能。

在1688上选店的标准并不复杂，袁珊说：“一家店铺要是同时拥有‘诚信通’‘牛头’‘店铺年限’这三种标志，你基本上可以放心下单了。部分店铺是无门槛申请分销，这种店铺就可以一件代发或者少量购买；部分店铺申请分销下单后，即使申请成功也依然会显示有起批量要求；还有部分店铺申请分销后提示不符合条件的，这种店铺就是不对散客出售。”

福州某女装批发市场，来进货的店家提着大塑料袋挑选。/视觉中国

1688似乎从批发采购平台摇身一变成为性价比首选的新零售平台。那为什么到现在，它依旧没有在普通消费者中广泛地传播开来呢？

袁珊说：“最大原因在于1688上的购物体验比不上淘宝，主要体现在两点：第一是客服响应，第二就是包邮和退换货问题。在1688，没有客服，一切自助。”

袁珊最初在1688买东西时，还是习惯先咨询一下客服。尤其是商品详情写得并不清晰的地方，她习惯确认后再下单。当她找客服沟通时，卖家显示已读，却并不回复。甚至在完成了商品的购买并确认收货后，你也依然等不到客服的回复。

此外，在1688上大部分商品都需要自付邮费。各大电商平台默认的“七天无理由退换货”也并不适用于这些B端商户。1688官方没有明确规定商家必须支持七天无理由退货，很多商家的无理由退换服务都是针对批发买家，大部分供应商不支持该服务，消费者要看准后再下单。
1688上的厂长，
一个比一个高冷

“批发的价格、零售的数量，那就别奢望跪式服务了。”郑厂长如是说。

郑厂长是浙江台州一家小型灯饰厂的老板，进驻1688平台已经6年了，与此同时，他还担任客服。
由于郑厂长对1688咨询的响应并不积极，他还被客户在商品评价中吐槽是“高冷的厂长”。郑厂长说自己并非故作“高冷”。

2019年10月12日，浙江嘉兴。夫妻俩在自家工厂监督服装质量。/视觉中国

郑厂长说：“像我这种十几个人的小厂 ，不请专门的网店客服，就自己做。最初我还是会回复一下客户，后来发现很多人都是只想买一件的普通消费者，咨询后不了了之，我干脆设置了自动回复。
虽然我这个‘客服’不务正业，但是只要有客户在上面下单，我就会给他发货。工人太忙，零售的单子都是我自己打包发的。”

2020年11月18日，浙江省义乌市，山东小伙阿亮在义乌开货车赚钱。/视觉中国

在淘宝购物，很多消费者看的是销量多少，以判断商家的优劣。这在1688上似乎并不适用。像郑厂长这种拥有实体工厂的实力商家，注册满三年在业内被称为“开牛”，即在平台认证“牛头”商标，这个标志能够让顾客最直接地辨认出商家是否掌握供应链。郑厂长工厂的产品在1688上的销量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看起来门庭冷落，并不理想，但这并不能体现工厂的实力。交易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背后销量奇高的工厂 ，在1688比比皆是。

郑厂长说：“我们工厂一般是2000件起批，一年的销售额在七八百万元左右，真正的大客户几乎都是在线下交易的，还要预收三成订金。这在平台上是做不到的。”

在郑厂长看来，1688这个平台并不适合普通消费者。他说：“年轻人对于1688的追捧其实是由于混淆了厂家和商家的区别。”

如郑厂长所言，生产和销售是两门生意，厂家很多时候只是提供了标准化的生产线，但决定产品质量的用料、工艺、品控水平，都由商家说了算。本来1688上面大部分是薄利多销的厂家，零售赚不到几个钱，但是伴随着零售客户而来的，除了烦琐的咨询还有耗费精力的售后。被低廉的批发价格吸引来的顾客往往希望获得淘宝上的跪式服务，对于那些只做生产、没有客服团队的厂家来说，这是很难做到的。对比之下，淘宝客服就显得亲切很多，至少有问必答。

浙江义乌小商品市场一个小隔间有8万种饰品，年流水超2千万。/视觉中国
购物体验和价格一起降级

清华大学教授文一写的《伟大的中国工业革命》中提到：“市场是个昂贵的公共品。这个昂贵在于，它需要有高效的生产力及庞大的规模支撑，且产业从手工业—轻工业—重工业逐级发展。”

工厂这个群体，本就位于供应链条的最上游，这意味着它们是距离消费者最远的一端。可一个无法忽略的环境变化是，中国零售市场当下变化得非常快，与消费者接近的商家也许能通过互联网赚快钱。有人说，是1688让工厂与新消费群体的距离更近了。

雷丛瑞，同时也是淘宝店的设计师。他主要是做批发生意。他设计过爆款情趣内衣，单单一款销量就破千万。/视觉中国

近两年来，1688的线下活动确实越来越密集，因而不断将中国工厂推向新消费中心的位置。虽然1688上面的平价商品很多，但在普通消费者面前，它依然没有火起来，这也是有道理的。

这是一个批发平台，商品缺少买家评价且不包邮，种种因素劝退了很多人。毕竟对消费者而言，如果在1688上一不小心踩到雷，这里并不能给他们提供完善的售后服务。

2020年4月15日，广东省广州市海珠区康乐村，制衣厂老板江先生（左）在工厂内挑选布料。/视觉中国

因此，对消费者而言，在这里购物的筛选成本要远高于常规电商平台，但一般人没有这个耐心，也不知道要注意什么。最终，一些较早入局的资深买家会意识到，1688并非单纯的性价比天堂，它无法给零售客户足够的关注和照顾。传统批发商无法承担普通消费者居高不下的退换率。年轻人抱着省钱的心态涌进1688，同时又希望得到淘宝购物的服务体验，当他们最终发现，服务体验往往随着价格一起降级，很多人便在浅尝1688后回流到淘宝。

如今袁珊也没有那么痴迷1688了，她说：“购物原本是件让我快乐的事，如果要花过多的时间和精力在筛选、等待以及扯皮上，我觉得有些本末倒置了。”

淘宝等C端平台商家产生的溢价，很多时候恰恰源自方便、贴心的售后流程，因为这些都需要商家额外付出运维成本，而这些成本，都是厂家不愿意去支付的。把电商平台玩明白的年轻人也许有一天也会懂得，等价交换才是世界的真实，不同的细分平台承担了不同的职能，自然也提供不同类型的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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