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面，信笺蕴藏银行家与“火柴大王”的尘封往事

文│李涌金


我收藏了一封上海浙江兴业银行总经理徐新六于1932年6月18日写给实业家刘鸿生的亲笔信函。信函用上等宣纸毛笔书写，信头用中英文套红印刷“上海浙江兴业银行通用笺”字样，信面为传统红色竖格。全文如下：“鸿生吾兄赐鉴：明日大中华火柴公司股东会，适有私事，难以分身前往列席，甚为歉然。兹将入场券送上，尚乞费神代表为感。敬颂大安。弟徐新六顿首”。字体清秀、端庄。
徐新六和刘鸿生是上海银行界和实业界的名人，他们之间的合作可以追述到一段尘封的感人往事。




徐新六与刘鸿生
徐新六，字振飞（1890年--1938年)，我国著名的民族银行家。青年时赴英国、法国留学，经济学识造诣深厚，获多种学位后回国效力。先后在财政部、中国银行工作。还担任交通银行、中国企业银行、中国建设银公司等银行和中国棉业公司、大中华火柴公司等企业董、监事，1925年任上海浙江兴业银行总经理。他工作勤奋、经营得法，久居金融高层，却淡泊名利、两袖清风，对政府诸多的金融实业方面的肥差官职，他都婉拒。但每当国家遇有关重大的财政经济问题时，都积极参与咨询和顾问，竭智尽忠以示报答。
刘鸿生（1888年-1956年）, 我国著名爱国民族工商业实业家，近现代民族工业发展的先驱者。在孙中山先生提倡实业救国、振兴国货、挽回利权的号召下, 他身体力行发展民族工业, 领衔抗衡世界列强, 同洋货展开激烈竞争。他年少气盛，一生致力于民族工业振兴并取得显著成就， 30岁就成为百万巨富，先后创办的民族企业多达70多家，涉及火柴、煤炭、纺织、水泥、航运及银行、保险等金融行业。享有火柴大王、煤炭大王、水泥大王等盛誉，成为我国历史上驰名海内外的工商界领军人物。
01
徐新六和刘鸿生都是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五人华董之一。工部局是旧上海公共租界的市政机关，拥有警察、征收捐税、管理公地、市政建设等权力。工部局最高决策层为董事会，董事会对租界行政事务有着最高决定权。董事会原来董事均由外籍人士组成，1925年上海五卅反帝爱国运动爆发后，租界华人要求参政议政的呼声日益高涨，并组织罢工罢市，要求增加华人董事。在上海人民正义要求下，1928年至1930年，工部局增设华人董事共五名。鉴于徐新六和刘鸿生的所担任的职务以及他们举足轻重的社会影响，经公共租界纳税华人选举，两人于1930年起同时被聘为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华人董事，共同参与对租界行政事务的决策和管理。


大中华火柴
作为全国知名的实业家，刘鸿生是一个永不满足的人。他喜欢一句外国谚语：“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在发展火柴工业的同时，他还先后创办了水泥、码头、煤炭、毛纺公司等，并投资银行、保险业务，成为集工业、运输、商业、金融于一体的工商实业巨子。
刘氏企业集团资本日益雄厚，生产规模越来越大，在同行业中的威望步步提高。在徐新六任总经理期内，上海浙江兴业银行秉承“振兴国货、实业救国”的办行宗旨，全力支持民族企业的发展，大量向刘氏企业放款，帮助扩大再生产。
然而意料不到的是上世纪30年代初，世界经济危机波及中国，那时的上海报纸上，几乎每天都有许多厂家关门倒闭、厂主自杀的新闻，刘氏企业也受到极大的冲击。到了1936年艰难的阶段，“刘鸿生要倒”的流言也传了出来，银行、钱庄天天有人登门催还贷款，连刘鸿生的弟弟也认为他要垮掉，硬要从哥哥那里提走他的11万现金存款。刘鸿生极为伤心，只好拿出银行股票给他做抵押。
最危急的是刘氏企业欠浙江兴业银行一笔约300万元的定期借款，于1937年12月即将到期，银行已派人先期来打招呼，要求按期归还。此时，刘鸿生不要说本金，就是利息也无力清偿。走投无路的刘鸿生，来到了宋子文公馆，希望宋子文能不忘当年圣约翰老同学的旧情，替他将全部企业资产抵押给中国银行，换取资金渡过难关。宋子文不屑地说：“你的股票如今不如草纸了！”刘鸿生又气又急，掉头就走。处在生死存亡关头的刘鸿生，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初建时的上海水泥厂
最后，刘鸿生急中生智，想到四子刘念智和徐新六一样，是英国留学生，想利用留学生的关系去套近乎疏通。他要求刘念智把刘氏企业的资产负债情况研究透彻，老老实实说明真实情况，取得银行家的信任和理解。在刘鸿生授意下，刘念智去浙江兴业银行拜见徐新六，一开始徐很客气寒喧一番，谈谈英国留学感言，但当刘念智小心翼翼说出要缓期还款时，徐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因为银行最忌讳的是借款到期不还。徐对刘说：“你父亲事业办的太多了，顾此失彼，长期下去，怎么得了。”正如刘鸿生估计那样，徐接着要求提供企业的业务情况，刘念智一五一十地把刘氏企业实际情况向他详细介绍，并说明资产超过负债两倍。还如实告知：水泥和码头是赚钱的，章华毛纺略盈，火柴因洋火竞争是亏损。华东煤矿存煤有20多万吨，因铁路军运繁忙运不出，所以资金周转困难，只要运输一通，困难立即解决。听完介绍，徐新六思考再三，为支持民族企业，决定同意延期还贷，还大度地对刘念智说：“你回国不久，就能够摸清你父亲各个企业的基本情况，很不错。以后可以多合作。”
在刘氏企业生死攸关的最困难的时刻，民族银行和民族企业惺惺相惜，最终是徐新六伸出援助之手，答应将他们的这笔巨额银行贷款延期一年偿还。就这样，刘氏企业获得了喘息的机会。此时，刘鸿生从心底里对徐新六感激不尽，从此成为患难好友。
02
当刘鸿生父子正弹冠相庆，感恩徐新六的大恩大德时，想不到厄运却悄然降临到徐新六头上。
1938年8月24日上午，广东珠江口上空阴霾密布，一片肃杀之气。我国中航公司一架“桂林号”民用客机在飞行途中，遭遇五架贴着“膏药旗”的日寇战斗机围堵攻击，炮弹轰炸机枪扫射，“桂林号”摇摇欲坠，徐新六竟然就乘坐在这架飞机中 。


中国航空公司的道格拉斯DC-3双引擎螺旋桨飞机
原来，徐新六和交通银行董事长胡笔江受国民政府财政部的邀请，乘中航公司桂林号客机到重庆，商量筹款赴美国购买飞机抗日事宜。之前，日军一直蓄意加害中国抗日要人，立法院长孙科刚从苏联洽谈抗日军援项目归来，日方视为眼中钉，密谋除之。日间谍侦探到孙科预定桂林号座位，而那天登机的徐新六戴着墨镜，模样很像孙科，于是间谍发出密电，通知日军指挥部下达袭击命令，五架日寇战斗机腾空而起，迎面围堵“桂林号”客机。桂林号美籍驾驶员吴茲见势不妙，急忙摆动机翼，且以种种方式，示意自己是民航机。但日寇战机的枪眼己冒出火光，情急之中吴茲奋力开足马力操纵飞机低飞，穿入云层中躲避，无奈云幕稀薄，不能将机遮掩。敌机恼羞成怒，枪炮齐发狂轰乱炸。
在敌机紧追不舍密集射击下，倾刻桂林号机身先后着弹多处，油箱打穿油漏光，抵中山县已无法飞行，只好向张家边的附近海面上迫降。由于吴飞行技术好，飞机迫降成功并浮在水面上，距岸边仅50米。吴看到岸边系有小艇，一边跳水想用小艇抢救乘客，一边急呼机员组织乘客弃机逃生。正当众乘客挣扎着从机舱爬出时，穷凶极恶的日机俯冲下来，投下炸弹，并机枪猛烈扫射，欲置于全机乘客死地而后快，徐新六当即中弹身亡。


社会各界为徐新六、胡笔江所做挽联
得知徐新六罹难消息，刘鸿生父子十分震惊。刘鸿生当即飞往香港，亲迎从澳门运来的徐新六灵柩。9月10日，香港孔圣堂隆重举行徐新六、胡笔江追悼会，哀乐声中，看到昔日的知音突遭横祸驾鹤西归，刘鸿生悲痛不己。
刘鸿生回沪后，为感恩徐新六和浙江兴业银行在自己最困难时的大力支持，亲率刘氏企业竭尽全力回笼货币，积极还贷以图回报。尽管当时的国际国内经济形势不好，刘氏企业还受到侵华日军的军事骚扰，资金周转十分困难，但刘鸿生信守诺言，不惜忍痛卖掉优质的大中华火柴公司部分股票，终于在1942年全部完清了浙江兴业银行的所有贷款。
“上海市银行博物馆”官方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