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上话人参（道地药材巡礼·吉林篇）

   

    “参把头”孙良珠在林中“放山”，按习俗找到人参后正在高喊“棒槌”。人民网记者 李洋摄

   

    刚刚被“抬出”的林下人参。人民网记者 李洋摄

   

    集安市清河澳洋野山参交易中心的人参制品。人民网记者 李洋摄

   

    通化云岭野山参博物馆的人参展品。人民网记者 李洋摄

     

    人参，可以说在中药材里知名度最高，是道地药材这顶中医药皇冠上最耀眼的明珠。百草之王的称号，实至名归。

    但是，人参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人人都说它好，可很多人又说不清为什么好；人人都认识人参，可很多人又分不清它的类别、年份、真假；人人都觉得服用人参有利于健康，可怎么选择、怎么服用很多人又是一头雾水。

    不久前，本报记者来到人参的道地产区——吉林省长白山区域展开调研，力求揭开笼罩在人参上的层层面纱。吉林省人参产量占全国总量60%左右。近年来，通过坚持规范化种植、标准化生产、产业化经营，通过培育龙头企业、创建产业集群，吉林人正努力把历经千年形成的百草之王“金字招牌”越擦越亮。

    跟着把头去“抬”参

    7月下旬，记者来到地处长白山龙岗山脉的通化市柳河县云岭野山参保护区，跟随“参把头”孙良珠，踏上了采参之旅。

    进山前刚下过一场细雨，山里空气清新湿润。孙良珠手持一根木棍，带领记者一行人往山林深处走。不一会儿，太阳探出头，阳光穿过树林的缝隙洒落下来。举目四望，草茂林密，要想在一片浓绿中找到野山参并不容易。

    “长白山人把人参称作‘棒槌’，把进山采挖人参称为‘放山’。”68岁的孙良珠已经记不清抬过多少棵人参了，但传统的“放山”习俗他门儿清：以前单人进山太危险，所以一般要先组织帮伙，这叫“拉帮”；拉帮进山时，由一位懂观山、讲道德、守信用、精通野外生存技能的“山里通”当把头；帮伙大多3人、5人、7人，忌双数，讲究“去单回双”——放山人把人参也看作是人，采到人参就成双数了。

    走了半晌，孙良珠在山林里发现了一株野山参。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颗颗鲜红的参籽在一片翠绿中格外醒目。

    “棒槌——”

    “什么货？”

    “五匹叶！”

    “快当！快当！”

    响亮的一问一答在山间回响。“这是放山人的‘行话’。”孙良珠说，放山人发现野山参时要喊“棒槌”，这叫喊山，其他的放山人要回应，叫接山；当发现者回答“五匹叶”或“六匹叶”时，表明这棵人参已经生长许多年，是人参中的珍品，大伙儿会一齐喊“快当、快当”，这叫贺山。“快当”是满语，有顺利、吉利、祝贺的意思，许多放山工具名字前都冠有“快当”两字，就是为讨个口彩。

    宋代类书《太平御览》记载，早在公元4世纪中叶，长白山区已经有人采挖人参。当时的燕王慕容皝给晋朝大臣顾和写信说：“今致人参十斤。”在长期寻采野山参的过程中，长白山区的劳动者形成了一套包括专用语言、行为规则、道德操守、挖参技术、操作禁忌、野外生存技能、专用工具器物等多方面内容的独特习俗。如今，这种古老的采参习俗已进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喊山完毕，孙良珠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放在地上摊开。“这些都是我抬参的工具，有鹿角、快当剪子、快当锯、快当签子。”孙良珠说着，拿出一根两头拴有铜钱的红绳系在人参的主茎上，“这叫‘索宝绳’。传说人参有灵性，会满山跑，用它可以锁住人参。”然后，孙良珠在周围折两根树枝，插在人参植株的两侧，“这叫‘搭梁’，图个吉祥”。做完这些，孙良珠跪拜山神老把头以示感谢。

    “放山人一般不说‘挖参’，说‘抬’参，寓意人参很大、很重，需要抬出来，也示人参的珍贵。”孙良珠说，抬参是个细致活儿。因为人参的根系在腐殖土层里错综盘绕，要挖出一棵完整的人参，任何细小的根须都不能弄断，否则就卖不上好价钱了。

    接下来，孙良珠俯下身子，双膝跪地，用手一点点扒开人参周围的乱草树叶，再用快当剪子清除人参周围的杂草。清理完地面，他小心翼翼地用快当签子拨除人参周围的泥土，确定参体的走向，细心地清理每一根人参须。快当签子是鹿骨做的，坚硬光滑，不吸水、不霉变、不易划伤人参。

    渐渐地，人参的根须轮廓显现出来，孙良珠顺着根须用手一点点往下挖。良久，一条条完整的根须从土里露出来，孙良珠轻轻抖落人参根须上的泥土，一棵根须完整的野山参就这样被“抬”出来了。

    “一、二、三、四、五、六……”孙良珠仔细端详刚抬出的人参，“人参要看芦和碗，一般一个芦碗代表一年。这应该是一根22年的参。”

    半天的跪地劳作，终于收获一棵灵秀的野山参。“放山人自觉遵守一条重要的行规，就是‘抬大留小’。”孙良珠说，放山人会把小人参留下，待其长大留给后人挖；遇到人参种子熟红的，抬参后要把成熟的参籽儿撒播到土里，让其能继续长出人参留给后人。

    回归自然卖得俏

    孙良珠在曾宪清的公司做事。曾宪清有个信念：一定要按照古书上的记载培育人参，一定要让人参回到原生态的环境去生长，才能真正保持人参的道地性和优良的药性。

    在柳河县向阳镇样子沟村，记者见到了曾宪清。作为吉林云岭野山参科技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他已经与人参打了20多年交道。谈起人参的娇贵，曾宪清说得很透彻。

    人参喜冷凉，既怕积水，又不耐干旱，忌强光直射，要求土壤是腐殖丰富、土层深厚、质地疏松、渗水性强的沙壤。由于对生长环境的要求很严苛，所以，野山参多生长在北纬40度到42度之间，海拔在300到800米之间、坡度在25度到40度之间的低山落叶阔叶林或针阔叶混交林下。

    柳河县地处长白山余脉，森林覆盖率达51%，水资源总量超11亿立方米，是吉林山地湿地资源较为丰富的区域之一。20多年前，受当地招商引资政策感召，曾宪清来到柳河，发现这里的植被环境很适合发展人参种植，便打定主意，要让人参山里种、山里长。

    “过去人参都是野生的，大规模人工种植导致药性下降，开方加量也很难达到以前的药用效果。”曾宪清说，“比如10克野山参入药，效果可能比50克园参都好，不是老祖宗的经验过时了，也不是中医落伍了，问题出在药材上，所以，在人参药用保健这方面，必须把重质不重量的理念贯彻下去。”

    根据《野山参鉴定及分等质量》中的定义，“播种后，自然生长于深山密林15年以上的人参”，被称为“野山参”。按《鲜园参分等质量》中的定义，“人工栽培的新鲜人参”被称作“鲜园参”，即当地人常说的“园参”。

    在野山参种植过程中，曾宪清最看重的是品质。繁育老放山人积攒下来的野山参籽，模拟鸟兽传播，再进行人工密植……尽可能地还原“古法”种植，尽可能减少人工干预，完全靠野生环境下的自然竞争与生态孕育。

    “通过自然选择优胜劣汰，才会筛选出好的野山参，才能让人参走向高端。”曾宪清说，“效率、产量会下降，但价格就升上去了。”记者在云岭野山参保护区采访时，正好遇上南方来的一个旅游团，27个人一口气买了价值29万元的野山参。

    在云岭野山参保护区，曾宪清建立了13块野山参繁衍护育基地，总占地面积达4.6万亩。2022年，随着集野山参生物研究、精深加工为一体的工业园区的建立，野山参加工产业转型升级速度加快。在这里，记者看到了人参为原料的各种保健品。“不仅要种好野山参，也要提高野山参的加工层次和产品档次。工艺技术水平提上来了，我们的野山参产品卖得更俏了。”曾宪清说。

    久服轻身又延年

    人参自古就被视为名贵中药材和滋补佳品，差不多一出世就走上中药材的巅峰。

    最早记载人参的医学著作《神农本草经》说：“人参，味甘微寒，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久服轻身延年。”把人参列为入药的上品。东汉张仲景的《伤寒论》，三国名医华佗的著作中，都有不少关于人参的记载。唐代药王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中，配伍人参的药方达到空前的400多个。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对人参的功效如此描述：“治男妇一切虚证，发热、自汗、眩晕……吐血、嗽血、下血、血淋、血崩、胎前产后诸病。”也就是说，人参几乎能治男女一切虚症。

    对于人参的药用价值，宋水清的感受很深。

    作为白山市抚松县中医院痿症科主任医师，宋水清是远近闻名的中医，擅用当地产的中药材治病救人，尤其对人参入药情有独钟。在他看来，人参具有大补元气、固脱生津、补脾益肺、益智安神等功效。“中老年人精气不足，阴虚血少，身体虚弱；或久病体虚，喘促虚汗；或妇女体虚，产后虚弱；或男子精少不育，阳痿滑泄，遗尿尿频者，均可用人参补养。”他说，人参的药用价值非常广泛，“特别是一些抵抗力低的肿瘤患者，用了人参以后效果非常好。”

    2020年战“疫”关键时刻，宋水清被任命为县中医专家治疗组组长。他在诊治新冠感染患者时，开出的处方中一味关键草药就是人参。

    “中医讲‘正气内存，邪不可干’。人参能大补元气，对恢复人体的免疫系统至关重要，而患者自身免疫系统的恢复是康复的关键。”宋水清说，“临床发现，使用人参对改善患者症状、挽救患者生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当时在我们这里住院治疗的新冠肺炎患者无一例死亡。”

    吉林省中医药科学院主任药师陈英红介绍，人参主要含人参皂苷、人参多糖、人参蛋白等生物活性成分。现代研究发现，人参能抗休克、强心、降血压、抗缺氧和保护心肌、改善血液流变学和抗血栓形成；能抗应激、提高免疫功能、增强造血功能、调节中枢神经系统兴奋与抑制过程的平衡、促进学习记忆、抗疲劳；能促进蛋白质、RNA、DNA的合成；能调节胆固醇代谢、降血脂、降血糖；有抗炎、抗过敏、抗利尿、抗肿瘤、抗溃疡、抗辐射、保肝、抗氧化等作用。

    人参功效如此之多、之好，难怪在《红楼梦》中，有“不足之症”的林黛玉在“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的情况下，“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这人参养荣丸就是由宋代官修方书《和剂局方》里的人参养荣汤改制而成，至今仍是主治气血两亏的常用中成药。

    飞入寻常百姓家

    过去相当长一段时期，人参价格很高，是奢侈性消费品，一般家庭负担不起。正如《红楼梦》中王熙凤对秦可卿说的：“咱们若是不能吃人参的人家，这也难说了。你公公、婆婆听见治得好你，别说一日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也能够吃得起。”

    徐怀友不希望人参总是高高在上，希望让其惠及广大消费者。2015年，他成立了吉林参王植保科技有限公司，担任董事长，致力于用现代植保技术培育园参。

    长白山西北麓的抚松县因其独特的气候和土壤条件，非常适合人参生长。记者在抚松国家现代农业产业园见到徐怀友的时候，他正在一排排低矮的参棚前仔细查看。再过一阵子，到了9月，其团队精心呵护了4年多的园参就到了收获季节。

    近年来，随着医疗保健、食补药膳等领域对人参的需求大幅提升，只靠野山参，供不应求，人工大田种植的园参获得了极大的发展。

    曾几何时，人们一谈起园参，总绕不开对这几个问题的担心——“农药会不会超标？”“会不会有重金属残留？”徐怀友深知其中症结。他明白，想要让人参“飞入寻常百姓家”、让大家吃得起更能放心吃，必须利用现代植保技术，做好人参的规范化、标准化种植。

    经过多年努力，徐怀友团队协同吉林省参茸办、中国农科院特产所、吉林农业大学、吉林农业科技学院等科研院所，先后合作完成了“人参安全优质生产技术研究”“人参主要有害生物安全防控关键技术研究”等多项科研成果。同时，他们还采集了4000余份人参种质资源，合作选育出多个人参良种。徐怀友与“参博士”们一道，探索并形成了一整套人参植保和人参病虫害诊断防治技术，并为参农制定全面的种植方案。

    “‘参王’提供绿色农药和化肥，技术指导种植全过程。”抚松县北岗村参农朱华英说，人参有了质量保障，不仅价格走高，还吸引了企业的订单，“有了‘参价’，咱才有了身价”。

    为进一步提高人参科学种植的品质与产量，吉林省2016年组建了长白山人参种植联盟，徐怀友担任联盟秘书长。在联盟的努力下，吉林省园参种植标准化迅速推进，园参平均单产从过去的每平方米1.6公斤提高到2.0公斤，优质率达75%以上。

    “人参既是‘百草之王’，也是一把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的致富‘金钥匙’。我们组建了上百家人参合作社，计划培育千名以上人参种植工匠，希望能让乡亲们在家门口就有好营生。”徐怀友说。

    近年来，吉林省先后出台了一系列推进人参产业高质量发展措施，兴起了一批从事人参深加工的企业，人参产业的市场潜力不断释放。2023年，吉林省鲜参产量3.4万吨，通过精深加工已开发出1000余种人参产品，人参产业综合产值首次突破700亿元大关，同比增长10.3%。

    擦亮人参金招牌

    黎明微曦，抚松县万良镇的卖参人开始忙碌起来。这里有国家级长白山人参交易市场，面积近1.7万平方米，里面一个个摊位，有园参、林下参，也有野山参，价格从百八十元到上万元不等。卖参人王洪远凌晨3点多就来市场收货了。

    王洪远和妹妹王可心，大学毕业就来到了这里，开始时做市场管理工作，后来自己创业开店，在这个行业里深耕10年了。“鲜参得起早卖，因为清晨温度低，能保证品相，这已经是很多年来的传统。”王洪远告诉记者，他和妹妹做人参批发，干参鲜参和衍生品都做，客户遍布全国各地，甚至有海外华人专程订货。

    “万良的人参质量没的说，交易量很大，但是它需要更有秩序一些，企业和商家需要打造一股合力，应该打造更响亮的整体品牌。”王可心说。

    品牌，正是吉林人参乃至中国人参的短板。

    历史上，人参早就走出了华夏大地。今天，日本奈良东大寺的正仓院，就藏有鉴真大师当年带去的人参——世界上现存历史最久远的人参实物。

    但是，放眼当前的国际市场，韩国正官庄的高丽参、日本津村株式会社的人参产品，占据了国际人参市场很大的份额。这与中国人参大国的地位很不相配。

    对此，曾宪清认为差距主要在品质上。“人参市场的竞争主要不在营销好不好，而是品质好不好。”他说，正官庄从选地栽培到流通，要经历多次严格的检测，“我们学还学不会吗？注重质量，本来就应该是企业的生命线。”

    在吉林省集安益盛药业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张益胜看来，长白山的人参由于品质和起参的年限参差不齐，导致了市场竞争力的不足。“第一要有好的原料，所以我们自己种参不卖，自己转化。第二在深加工过程中，要保证设备、工艺水平达到世界一流。”他说，“然后就差临门一脚——找到渠道、找到卖场，以触达普通老百姓，所以我们注册了汉参的商标，打造中国人参自己的品牌。”

    关于“人参卖成萝卜价”，中国清河澳洋野山参国际交易市场总经理张俊伟认为应该两面看：“野山参在东北没有卖上价格，但在销售终端，在同仁堂、胡庆余堂卖得很贵。同样一棵参，我们这边如果能卖到200元，拿到外边至少可以卖到1000元。人家可没有卖出萝卜价。”

    在张俊伟看来，吉林的人参产业是完全可以做到上千亿元规模的。“得在营销上做好。”他说，“限制吉林人参形成品牌的核心因素就是从业主体太小了，太散了。作为个人经营者，一年挣个几十万上百万就够了，不需要做品牌。因此应该鼓励大企业去引领行业，就像沙县小吃一样形成共有品牌，定价权就能掌握在手中了，不然大家相互竞争，价格肯定上不去。”

    专家表示，近年来，年轻人不断加入“新中式”养生大潮，追求轻养生，对于滋补品的消费需求聚焦于即食型、便捷化和零食化，以往炖、煮、泡等方法自然很难为他们所接受。对此，人参产品必须向更轻量化、更便捷化的方向创新，融入人们的生活场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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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参有哪些化学成分

    人参皂苷，是由苷元与糖基相联构成的糖苷类化合物，属于三菇类皂苷，是人参中主要的活性成分，具有重要的生理活性作用和突出的药效。目前，已发现180余种人参皂苷，其中150余种为天然人参皂苷。

    此外，人参还含有人参多糖、寡糖、人参炔醇、人参环氧炔醇、氨基酸、有机酸、脂肪酸、挥发油、肽类、β—醇、胡萝卜醇、麦芽酚、维生素以及其他微量元素等，这些成分都具有一定的生理活性作用。

    野山参歌谣

    世世代代的采参人对野山参的外观特征反复提炼，编成歌谣，朗朗上口，易于熟记：

    “芦碗紧密相互生，圆膀圆芦枣核艼；紧皮细纹疙瘩体，须似皮条长又清；珍珠点点缀须上，具此特征野山参。”（本报记者 熊建 孙亚慧 王美华）

    《人民日报海外版》（2024年08月27日 第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