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员选举提“反政治王朝法案”，是真心意还是真作秀？

作者：独木不成林

近日，前参议员保罗·贝尼尼奥·“巴姆”·阿基诺（Paolo Benigno “Bam” Aquino）表示，如果在 2025 年中期选举中当选参议员，他将重新提交反政治王朝法案。

政治王朝，英文political dynasty，也可以翻译成政治世家，或政治家族。原意是一个家族通过不同方式对某个地方实施世袭统治。

众所周知，菲律宾虽然是一个多党制的民主国家，但实际上却是典型的政治王朝治国的国家。国家政权，从总统、国会到各个省、市的省长、市长、议会议员被大约200个政治家族牢牢掌控着。每个家族都有一个势力范围，每个省都由一个或两个家族掌控着。而各个省长、市长的职位则由其家族成员轮流担任，不断传承。

此番，这个前参议员提到的这个法案，其实30年来不断有人提出过，菲律宾1987年颁布的宪法也明文禁止“政治王朝”出现，但直到今日没有任何改观。

今年7 月，参议员罗宾·帕迪拉 (Robin Padilla) 提交了一项法案，旨在制定一项授权法律，以实施 1987 年宪法的反王朝条款。根据该措施，寻求连任的现任民选官员的配偶或四级血亲或亲缘关系内的人，无论是合法还是非婚生、纯血还是混血，均不得在该国担任或竞选任何民选职位。如果现任民选官员的选区具有全国性，则该法案规定，此人亲属不得在现任民选官员居住的同一省份内担任任何国家职务。

参议院议长弗朗西斯·“奇兹”·埃斯库德罗本周三表示，不会阻止任何针对政治王朝的拟议措施，尽管他是该措施的“产物”。不过，尽管埃斯库德罗做出了承诺，但他认为，反政治王朝法案在第十九届国会中获得通过的机会很小。

马尼拉德拉萨尔大学政治学教授胡里奥·蒂汉基曾说过：“你不能指望满满一屋子的‘王朝政客’推行‘反王朝’立法——这就好比让吸血鬼去看管血库。”

巴朗盖（Barangay）

说起菲律宾王朝政治的历史，不能不提到巴朗盖。

巴朗盖是菲律宾最小的政权组织，相当于中国的街道办事处或镇村委会。它承担该区域的居民登记、治安、公共设施、公共福利等工作。它是菲律宾早期历史上形成的一个复杂的社会政治组织。一个巴朗盖由30至100户家庭组成，人口从100至500不等，由世袭的族长（达图）统治。

到了16世纪西班牙殖民统治时期，殖民者大力施行集中安置政策，将大多数的村落迁至新建城镇、对人口登记造册，以便统一管理，小村落模式开始瓦解。西班牙殖民者为推广安置政策，与各村落的族长达成协议，许诺他们权力与利益，“合村”后仍然让他们出任类似镇长或区长一类的地方行政官员；更重要的是，殖民者还承诺他们可世袭的贵族头衔与领地。

于是，这些“新晋贵族”摇身一变成了本土的剥削阶级，他们协助殖民者征收税款，利用自己的职权管理所辖区域百姓，使其成为基本的治理单位。为巩固自身地位，他们向殖民统治者举荐自己人当官，填补新建市镇所需的行政岗位；他们还拉拢教会、接受精英教育，与西班牙官员或来自境外的富商家族通婚，形成权力派系和“本土精英网络”。家族政治从此进入国家政治之内。

美国统治时期，美国引入民主投票制度，希望将菲律宾改造为民主国家，也引入了政党制度，希望由政党政治改变菲律宾的传统家族政治形态。然而为了实现民主而建立起来的选举制度，在进入菲律宾之后，结合当地的政治形态却变了味，成为了强化家族政治的契机。

家族政治在民主投票之下，展现了强大的动员能力与坚定的投票意志。家族成员推举有血源的候选人出任，利用血源与家族利益串联地区利益，使家族从政等于地方利益保证，家族政治在这样的循环之下，生生不息。

因此有说法称：“如果说西班牙人是无意中创造了菲律宾的‘政治王朝’，那么美国人则为其存在带来了合法性。”

政治内循环

进入21世纪后，菲律宾的政治权力几乎已经被各大家族瓜分殆尽。2013年的一项统计显示，当时该国100多个“政治王朝”家族统御菲律宾81个省份中的73个。这些家族势力中有一半是早期发迹的“地主老财”，另一半则是后崛起的新势力。截至2023年，菲律宾国会有高达70%的立法人员出自“政治王朝”家族。

从历史来看，由于不同的职位有各自关于连任的法律限制，当必须离开权位时，政客通常寻求途径确保子女、配偶等亲属竞选成功，确保政治权力以不同形式在家族中延续。

在2025年中期选举候选人参选中，老杜特尔特打算竞选达沃市长，他的儿子现市长则选择竞选副市长；曼达卢永的阿巴洛斯家族，副市长卡梅莉塔-“门奇”-阿巴洛斯准备接替她的公公本杰明-阿巴洛斯的市长职务；在马里基纳市，现任女议员马乔里·安·“马安”·特奥多罗正在竞选市长职位，而她的老公现任市长马塞利诺-特奥多罗则打算竞选国会议员。

完美的政治的内部循环，基本杜绝了外部力量进入菲律宾政治，维系了政治家族的利益，这对号称民主国家的菲律宾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家族矛盾

菲律宾的政党数目繁多，很多家族也在参选前成立政党，但政党只是家族政治的另一个招牌而已，菲律宾的政治不是区分进步与保守，不是区分左派与右派，更不是区分威权与民主，而是只区分区域与家族。对选民来说，他们认的是竞选者的承诺和名字，但殊不知竞选者代表的是其家族的利益。

同时，不同的政治家族也会因为权力和利益的争夺而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马科斯家族与阿基诺家族。

两家的恩怨早在上世纪70年代就已结下，80年代则已你死我活、势不两立。

当年老马科斯长期的独裁统治不断遭到反对派攻击，反对派之一即是阿基诺家族。时任参议员贝尼尼奥·阿基诺二世是反对马科斯独裁统治的领袖，受到马科斯长期的严酷打压。他本人即来自一个政治家族，其夫人科拉松·阿基诺则来自许寰哥家族，两个家族的联姻使双方都获得极大利益，也造就了后来的一对母子总统。1983年，阿基诺二世结束流亡回国，在马尼拉机场被暗杀。这次暗杀被认为是出自马科斯政权的阴谋，因而激发民愤，最终导致1986年“二月革命”，反对派联合大众拥护科拉松·阿基诺担任总统，从而结束了马科斯的独裁统治。

比如阿基诺家族与阿罗约夫人家族。

这两个家族当年是菲律宾最有权势、最为富裕的两大家族，且“旗鼓相当”，都出过两位总统。阿基诺三世总统的祖父曾任菲律宾众议长，父亲贝尼格诺·阿基诺是反对党领袖，1983年遭暗杀，母亲是前总统阿基诺夫人。阿罗约夫人的父亲迪奥斯达多·马卡帕加尔也出任过总统。

阿罗约夫人当初能够上台，很大部分归功于阿基诺夫人。然而，多年后，又正是阿基诺夫人第一个放弃与阿罗约夫人结盟，并在2004年以存在腐败和大规模选举舞弊为由，要求阿罗约夫人辞职。这一举动激怒了阿罗约夫人。于是，在阿罗约夫人的授意下，阿基诺家族控制的路易西塔甘蔗庄园被宣布为政府土地改革的对象。

阿基诺三世就任总统后，对前任总统阿罗约进行严厉清算，以选举舞弊、腐败为名逮捕了阿罗约，后被羁押。直到2016年老杜特尔特就任总统，下令撤销对其指控，才被释放。

再比如现在闹得最凶的马科斯和杜特尔特家族。

当年来自南方的杜特尔特能当上总统，背后获得了北方政治势力马科斯家族以及阿罗约家族的大力支持。在老杜卸任后，小马科斯获得了老杜和阿罗约家族及其政党的支持，成功问鼎大位。

但如今，当年以强人总统形象示人的老杜家族，却被小马科斯斗得毫无还手之力，为了自保，不惜以70岁高龄出来竞选市长，也是叫人唏嘘。

如何评价参议员要提改革议案这样的“进步思想”？

菲律宾的政治生态常年被诟病，在批评者看来，权力与资源的高度集中带来的不仅是政治上的不平等，也进一步拉开了普通人与精英阶层的经济差距，令广大国民陷入贫困，导致社会动荡。但也有一些人认为，菲律宾的政治家族为了守护自身权力与利益，倾向推行以长期发展为导向的政治策略，这样的政治体制反而相对稳定。对于后者说法，或许确实会带来政体的稳定，但在这过程中，不知人民的利益被置于了什么样的地位。

今天有人重提反政治王朝，不管真情还是假意，总归都是进步的思想。但想在本届政府解决这个问题，答案是否定的。家族政治在菲律宾已经根深蒂固，已成为普遍的政治现象，一时无法撼动，是菲律宾民主政治无解的根源。

但是民主选举的根本，在于民之所向与人民的支持。家族政治维系的，是家族的利益与未来的发展，家族获利的过程中，外溢的效益才成为人民分食的成果。在此之下，其实政客们并无推动政治改革的动力，而人民也习惯了一次次在当选者画的饼中年复一年的度日。人民在这样的执政中心中，不具任何价值，只是投票过程中的插曲罢了。

完美的政治的内部循环，基本杜绝了外部力量进入菲律宾政治，维系了政治家族的利益，这对号称民主国家的菲律宾是一个巨大的讽刺。说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