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李劲堃：岭南画派有何独特魅力？

中新社广州1月15日电 题：岭南画派有何独特魅力？

——专访广东省文联主席、岭南画派纪念馆馆长李劲堃

中新社记者 许青青

历时4年多的升级改造，修葺一新的岭南画派纪念馆日前在广州重新开馆。

岭南画派在中国近现代美术发展史上具有独特地位，其“折衷中西，融汇古今”的主张、兼容并包的思想，使其在海内外广受欢迎，还诞生了“二高一陈”(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等代表人物。时至今日，已有上百年历史的岭南画派仍保持着充沛活力，并与现代文明不断融合，焕发出新时代的光彩。

岭南画派究竟有何独特魅力？今天，我们应如何传承和发扬岭南画派的艺术精神？广东省文联主席、岭南画派纪念馆馆长、岭南画派山水画家李劲堃近日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对此作出解答。

广东省文联主席、岭南画派纪念馆馆长李劲堃。(受访者供图)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请您介绍岭南画派诞生的时代背景。岭南画派早期曾被称为“折衷派”，其名称的转化体现出怎样的历史变迁？

李劲堃：清末民初，中国社会经历剧烈变革。广州是当时中国重要的通商口岸，岭南地区的经济和文化发展体现了当时中国从传统向现代过渡的进程。

岭南画派是那个时期形成的文化现象。正处于半封建半殖民地状态的中国，各行各业都在谋求改变国家命运，其时，岭南画派高扬“政治革命”和“艺术革命”的旗帜，创办画报、建立工商实体、筹办大型美术展览会等，是文化领域一个积极且富有成效的代表。

与其时许多中国文化人一样，岭南画派创始人之一高剑父东渡日本学习。归国后，他经过多次探索，最终决定投身美术教育事业，同梁启超、康有为等有识之士一起主张用美育来启迪民智，参与了广州市立艺术专科学校等具有现代教育特色机构的建立。同时，他还创办“春睡画院”，为年轻艺术家提供深造平台。

在中国文艺界流行复古思潮、特别是沉浸在对宋代美学追求中时，高剑父等提出“新国画”主张，尝试将日本朦胧体与中国宋代绘画艺术创新性融合，开创出了一种新颖的绘画风格。在这批文化人的引领下，中国的美术教育也逐渐融入西方绘画的素描技巧，并引入日本现代绘画的研究成果，与中国传统的宋代绘画艺术相结合，提倡“取材生活，反映现实，面向群众，雅俗共赏”，主张“折衷中西、融汇古今”，建构了新的绘画体系。然而，也有时人称他们为“不中不洋”的“折衷派”。

“岭南画派”作为一个指称用文字固定下来是在新中国成立十周年之际，郑振铎为《中国近百年绘画展览选集》所撰之序言中称“岭南画派很好地并大胆地融合了中国的古老传统和西洋的画法”，创立了“新的”风格，是由广东籍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等岭南艺术家共同创造的、具有深远意义的画派。

升级改造后的岭南画派纪念馆。(资料图)张超 摄

中新社记者：岭南画派与中国其他传统画派异同是什么？在中国画现代转型上，有哪些创新点？这种艺术创新给当时的中国画创作带来什么影响？

李劲堃：岭南画派与中国其他传统画派发生的时间段不太一样。从美术史的角度来说，过去一百年是中国绘画发生激烈划时代变革的时期，岭南画派在此期间应运而生。其时，中国面临民族危机和社会变革的巨大压力，岭南画派先辈们认为，艺术家不能脱离时代，要紧跟中国社会现实，追求变革、创新，通过“艺术救国”唤醒民众的民族意识。

新中国成立至改革开放前，中国美术教育也从传统书塾式绘画教学过渡到现代美术教育，岭南画派在其间发挥了重要作用。岭南画派一众画家践行高剑父“新国画”理念，不断探索和调整传统中国画的笔墨形态，他们悉数进入了广州美术学院的教学中，确立了新教学方向，编写了新教学方案、教学大纲、教材等，形成了广州美术学院新的学院式中国画教育体系，其鲜明的岭南教育特色，使广州美术学院中国画教学成了全国中国画教学的支柱性学科之一。

与改革开放前相较，其后20年，中国美术和经济发展同步，是借鉴、融合不断深化的过程。特别是近20年，中国美术从过去近百年的发展经验中再借鉴、融合，现在又逐渐回到世界舞台中央。岭南画派在这其中表现出“始终如一”的大胆创新、敢领风气之先的革新精神。

岭南画派和其他中国传统画派还存在因人文地理不同，而产生的不同审美需求、审美状态或审美样式——借鉴日本画、西洋画，重视透视和立体感，设色大胆，融合传统绘画等表现手法。岭南画派作品很少用中国画线条，而是用色彩和水墨渲染来表现形象和质感，画面形象生动，人物、动物造型逼真，色彩鲜明自然。

2024年12月18日，“借道寻法——‘杨之光艺术研究’从出版回归展览的实验场域”展在岭南画派纪念馆展出。中新社记者 　陈楚红 摄

中新社记者：今天，我们应如何纪念和发展岭南画派？重新启用后的岭南画派纪念馆的目标和宗旨是什么？

李劲堃：岭南画派与传统画派对艺术观念、思想以及画风传承的传统诉求不同。

岭南画派艺术家“二高一陈”三人的画风虽有几分相似，但差异也很明显，尤其是陈树人与“二高”的风格并不相同，即便是同时代的黄少强艺术风格也独树一帜。因此，在艺术样式上，岭南画派有别于仅以绘画风格和技法传承来判断的画派。

岭南画派先辈们更注重岭南画派的艺术精神：传承发扬、创新求变。鼓励后学追求创新、展现个性，形成自己的风格，强调个人思考与现代美术教育理念的结合，以及根据不同时代的艺术追求，形成多样化的绘画风格和发展路径。这些精神和理念在新时代依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方法论上的指导意义。

新的岭南画派纪念馆在构建之初，目的是打造一个关于岭南画派的研究机构和教学平台，纪念那些岭南画派先贤。同时，通过研究其作品和精神，启迪和激励后学继续探索和前进。

我们认为，艺术家不能将目光仅限于绘画本身，艺术的进步除了绘画技巧外，还包括艺术观念以及艺术发展的动因。艺术家需要站在时代的观测点上，判断时代的发展动态，再从中考察和审视艺术要如何进行，以及当下为什么要这样做，未来将要怎样做。

中新社记者：作为中国艺术的代表之一，岭南画派在沟通中外、文明互鉴方面发挥了哪些作用？对于今天东西方文明交流有何启示？

李劲堃：岭南画派从诞生开始，就接受本土艺术与国际艺术的交流，其内核就是文明互鉴。岭南画派有两个分支，一支立足本土，如关山月、黎雄才、方人定等艺术家，用画笔记录中国大半个世纪的跌宕起伏，成为影响世界的大艺术家；另一个分支是高奇峰的学生们，这些艺术家早期便在海外以及香港、澳门活跃，他们也传承了岭南画派精神，成为区域多元文化传承的代表。

今天，中国政府高度重视文艺领域。要建设和发展一个高质量的社会，不能仅依赖经济的高度发展，文化、艺术以及各类艺术场馆是共同构成人们幸福感的重要组成部分。

当前，在广东省高质量发展及中国式现代化的背景下，岭南画派纪念馆探究出“老馆新用，小馆精用”的新方法，在寻找“当代意义”的过程中不断归纳、整合、生产新的知识。我们不仅是要摆几张画给观众看，还要给更多受众讲艺术背后的故事，让他们获取知识、美学和教育意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