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集体转籍与菲中建交背后的故事

作者：Filomeno V. Aguilar Jr.  （原载于《商报》）

菲：你父亲怎么样了？

林：我读小学时父亲就去世了。他去世前送我到华文学校读了一年书，然后决定在他的8个子女中，有一人必须被当菲律滨人来养。因此我中小学都被送到菲律滨公立学校读书。当时，菲律滨政府正要将所有零售业菲化，因此我父亲很有远见地让我准备当一名菲律滨公民。

菲：你说你们有8个兄弟姊妹，你是排第几？

林：我排行第七。我的其他兄弟姊妹都在侨校名列前茅，除了我这个被送到公校读书的，但尽管我的菲语和英语不是很流利，我仍然及格。我14岁中学毕业并进入菲国立大学读书。人们错误以为我在那个年纪入读大学是一名天才。

菲：你父亲在8个子女中挑选你当菲律滨人是什么时候说的？你们当时都还很小？

林：只有我的两个姊妹和我年纪小，其他都已经结婚。我的哥哥们都是我父亲的助理。让我父亲决定让我当一名菲律滨人是因为当时很多菲律滨人的排华态度。华人在公共场合讲华语时会被嘲笑。最令人感到不安的是政客们一直利用华人作为替罪羊。每次拉牛坂发生火灾，政客们会迅速指控华人是纵火犯，并指他们故意纵火烧掉自己的店铺来获取保险金。

菲：当你父亲说“你要成为一名菲律滨人”，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如何去当一名菲律滨人？你有没有想过通过归化入籍程序？

林：我没去想那些事情。我只是上学并试图与菲律滨儿童互动和玩耍。但我经常受到迫害，经常被叫“引叔猪”（Intsik baboy）。当然我会跟这些孩子打架并被揍一顿。可悲的是，我母亲不明白真正发生了什么事。她惩罚我跟别人打架。

菲：你在哪里读中学？

林：在拉牛坂市立中学。当时我能讲蜂雅丝兰话，但不懂英语，但是我的老师们也一样，因此他们让我及格。我母亲不想让我上大学，但我的哥哥支持我，条件是我要上圣汤玛斯大学（University of Santo Tomas）的医学院。他要求一名在菲国立大学法学院读大三的朋友帮我到圣大报名。与其在圣大报名，他帮我报读菲大，并说菲大是最好的学校。

菲：你如何成为菲大教师并成为一名中国问题专家？

林：我在菲大取得英国文学学位后，我被招聘到菲大洛斯万纽斯（UP Los Banos）分校林业学院教书。我被指派教授涉及英语和社会科学的通识教育课程。菲大的社会科学课程涵盖东亚、中国、韩国和日本。这让我更认真地研究中国。在菲大洛斯万纽斯教了四年之后，我被菲大丹辘（UP Tarlac）分校校长里加道．巴斯瓜博士（Dr. Ricardo Pascual）招募，在那里教授大部分通识教育课程。然后丹辘省长小敏勒诺．亚谨诺（Benigno Aquino Jr.）将一所旧医院改建为大学校舍。这所大学有很多问题。我们缺乏像图书馆，实验室这样的设施，而且没有足够的教师和行政人员。所以我决定在菲大迪利曼总校攻读研究生课程，很幸运获得洛克菲勒基金会的奖学金，在那里攻读大众传播。

当我在大众传播学院学习期间，我被聘请对菲律滨华侨进行全国范围的调查。我们的任务是找出他们对菲律滨社会地位的情绪和态度，他们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共产主义的看法，他们阅读什么报纸和杂志，他们对电台节目和电影等的偏好。

我制定了调查工具，将它们翻译成中文（福建和普通话）以及他加禄语。我招募和培训了来自侨校的高中生，我们前往菲律滨各地。在调查进行到一半时，我被告知洛克菲勒奖学金基金已经用完了。因此，我决定通过申请美国大学的奖学金来试试运气。幸运的是，我获得了GRE高分，这使我有资格获得出国留学的奖学金。我申请报读宾夕法尼亚大学并于1969年获得录取。获得硕士学位后，我回国并被菲大聘请到亚洲中心教授大众传播和亚洲研究。

菲：为何你没有继续攻读博士学位？

林：我的妻子奥罗拉在美国出现视网膜脱离。她经历了两次手术。支持她在康奈尔大学学习的洛克菲勒基金会建议我们回国。我们刚刚回国，政府宣布军统。我以前的社会学教授俞敏．邱友彦（Ruben Santos Cuyugan）博士招募我担任前亚洲研究所的教员。后来，当亚历罕洛．美楚于1974年组织菲律滨高级研究所时，我被任命为基础研究部门的负责人。我负责为菲律滨高级研究所建立数据库。

菲：那么，他们需要你是搞调查而不是因为中国？

林：除了基本调查外，他们也需要我对中国的认识。

菲：你能告诉我们更多关于集体归化入籍对身份方面的后果吗？

林：当然，华人改变了他们的认同感。菲律滨国籍增强了他们的自信心，不再让他们感到被疏远。事实上，多年来，甚至在集体转籍实现之前，菲律滨人对华人的反感和排华情绪都有所减弱。年轻的菲律滨人和华人在学校一起学习，并在许多其他社交场合不断互动，只能导致更顺畅和友好的关系。事实上，菲中通婚在以前是不被鼓励的，甚至是被禁止的。现在则是完全可以接受了。更重要的是，今天的大多数菲律滨政客都不会把华人当作替罪羊，也不会挑起反华情绪。这就是为什么有些华人不同意洪玉华使用“Chinoy”来指代华裔菲人。他们认为菲律滨是他们的国家，为他们提供生计。被称为华裔菲人是一种从菲律滨社会中自我隔离的形式。

菲：说到南海的海上争端，你认为华裔菲人的公民身份如何影响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

林：菲律滨的大多数华人深受我们与中国的领土争端的影响。虽然少数人可能认为有争议的地区属于中国，但大多数人希望和平解决争端。其中许多人举行会议讨论这个问题，特别是菲华商联总会。他们担心这一争端可能会引发国内的排华情绪。由于大多数华商与中国有业务往来，他们不会对中国发表任何形式的谴责。他们想要的是和平解决冲突。

菲：你认为如果当时国家不在军统下，集体转籍是否会发生？

林：很难说军统是使马科斯制定集体归化入籍法的前提条件。之前的归化过程非常困难，费力且昂贵。人们需要聘请精明且关系强大的律师，并且至少有25万披索以上。对许多菲律滨律师，政治家和官僚来说，处理入籍案件是一项非常有利可图的事务。与此同时，许多菲人用怀疑的眼光来看待华人。那些参与处理入籍文件的人要求华人学习英语和/或西班牙语，菲律滨语以及菲律滨的历史和文化，尽管他们知道华人不在菲律滨的大学接受过教育。他们使过程极度痛苦和充满羞辱性。

菲：除了那些负责处理归化入籍案件的律师以外，还有谁反对集体转籍？

林：有些政客也反对通过集体转籍法。他们攻击华人，归咎他们为各种问题的根源，如高价、失业、商品缺货等。

菲：这些律师和政客如何抗拒？

林：由于他们无法对抗马科斯，他们试图将国籍限制给一家之主。妻子和孩子必须通过归化入籍的所有程序。这个案件被入禀大理院（最高法院）进行审理。大法官克郑建祥（Claudio Teehankee）有意让华侨融入菲律滨社会。因此他驳回该要求让妻儿分别通过归化入籍程序的请愿书。

马科斯于1975年12月3日签署第836号总统令，将集体转籍的范围扩大到包括主申请人的妻子和未成年孩子。

菲：华社不同派别对马科斯有什么反应？

林：他们喜爱马科斯，因为他让他们更容易成为菲律滨公民，让他们能够从事其他专业甚至进入政府服务。

菲：菲律滨华裔是否明白到，马科斯允许集体转籍是因为这是要开放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的一部分？

林：他们很多人可能不知道集体转籍和与中国建交之间的联系。
他们只是对程序更简单且不那么昂贵感到高兴。他们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联系仅限于汇钱给他们在福建的穷亲戚。毛泽东时代的中国仍然很穷，在经过很多破坏性的战争后，一心在重建国家之上。

马科斯有自己的理由发布集体转籍法。他要确保在菲的华人不会被中华人民共和国用作间谍或第五纵队，华校不会成为宣传共产主义的工具，他得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保证，它不会支持菲共——新人民军的叛乱。此外，由于美国在越南战败，马科斯不得不适应地区内的新权力结构，这就是为什么他支持建立东盟作为一个可以与外部力量进行谈判的集团。他也意识到，为了掌权，他必须解决国内的许多经济和社会问题。他知道基辛格已经访问中国，为中美建立全面外交关系铺平了道路，许多国家已经通过香港与中国进行贸易。上述这些迫使他如果想成为一名可信的领导者，他必须解决这些现实带来的问题。

菲：就此而言，这结束了采访。非常感谢你。

林：别客气。我希望我说的这些对你有帮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