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航班缩水，滞美华人何去何从

　　这是宋非被迫滞留在美国的第147天。
　　他今年58岁，在上海一所小学教授语文。1月27日，他与妻子按原定计划降落夏威夷，与在美国生活的女儿和女婿团圆——他们刚诞下一对双胞胎女婴，对宋非而言正是天伦之乐。但如今，眼见国内中小学校的下半学期将近尾声，他却仍然在新泽西州的女儿家中，祈祷7月的航班能顺利成行。

　　（图说：上海虹桥国际机场。图/路透社）
　　随着本土传播病例减少，中国政府在3月下旬宣布将输入性病例和无症状感染者作为新冠疫情防控的主要任务。美国确诊人数再度增长，多州单日新增确诊病例创下新高，未来航线政策仍不明朗。截至6月21日10时，美国新冠确诊病例累计逾233万例，其中死亡人数近12.2万例。
　　受制于近三个月来的航班缩水，政策的复杂性和不稳定性导致信息落差，许多留美华人并不能掌握机票政策的全貌，或因回国成本过高而陷入去留两难的窘境。
　　除了像宋非这样因探亲、旅游而被迫滞美的华人，疫情带来的多重不确定性还影响着一批庞大的留学生群体——尽管新增赴美留学人数连续三年下滑，但中国仍然是美国最大的留学生来源地之一，据美国国际教育学会去年11月公布的年度赴美留学生报告显示，来自大陆的赴美留学生数量约为37万人。
　　3月31日，中国民航局公布“五个一”政策后，中国外交部副部长马朝旭援引教育部门统计称：“我国海外留学人员总人数160万，尚在国外的大约有142万人。”在这142万人中，美国留学生占比超过四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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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3月中下旬，正值大部分美国院校春假。但与此同时，新冠病毒蔓延加速，全美疫情出现抬头迹象，大部分高校决定在春假后改授网课。不少中国籍留美学生当即决定买票回国。

　　（图说：位于华盛顿特区的乔治城大学在疫情暴发后关闭校园。图/路透社）
　　3月17日，留学生易宁从纽约飞往上海、经中国台北转机。她告诉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当时考虑到交叉感染问题，于3月13日通过长荣航空购买了座位间距相对宽敞的豪华经济舱座位，价格是1667美金（约合人民币1.18万元）；其室友同日通过中华航空购买了相同航程的机票，价格也仅需5000多人民币。
　　不过根据中转城市的不同，机票的价格区间彼时已经出现差距，在**票务平台“携程”上, 易宁为同学刷到一张从纽约飞北京中转首尔的大韩航空机票，价格已达1.8万人民币。
　　就在这批海外华人归国前后，中国新冠疫情基本得到遏制，境外输入型病例成为防控重点。3月26日，国家民航总局发布《关于疫情防控期间继续调减国际客运航班量的通知》：国内每家航空公司经营至任一国家的航线只能保留1条，且每条航线每周运营班次不得超过1班；外国每家航空公司经营至我国的航线只能保留1条，且每周运营班次不得超过1班。
　　由于规定可以被简单概括为“一个航司一个国家一个航点，一周一班飞机”，又被称为“五个一”政策。
　　受此影响，由美国飞往中国大陆的航班数量锐减，机票价格也相应飙升。根据5月12日各航司公布的最新消息，目前能从美国返回中国的直飞航线仅有4条：中国国际航空北京-洛杉矶往返CA987/8（第一入境点：天津）；中国东方航空上海浦东-纽约往返 MU587/MU588；厦门航空厦门-洛杉矶往返 MF829/MF830；中国南方航空：广州-洛杉矶往返 CZ327/CZ328。上述航班目前遵循“五个一”政策，一周运行一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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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机票会到现在这么贵，如果想到的话，我肯定当时就回去了。”就读于卡耐基梅隆大学物理系的天别向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说道。
　　今年9月，她即将迎来大学生涯的最后一年，在疫情暴发前，她一直有暑期回国做科研的打算。然而时间不知不觉滑入6月中旬，她的回国日程表仍是一片空白。

　　（图说：3月24日，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我们都是匹兹堡人”公共艺术作品下只有一位慢跑者。图/Pittsburgh Post-Gazette）
　　春假以后，卡耐基梅隆大学在转授网课的高校之列，但天别对回国仍旧持观望态度。一方面是出于安全考虑：当时不少确诊病例都可能追溯到在航班或机场内的交叉感染——外交部副部长罗照辉3月26日在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在当时的输入性病例中，90%的人员持中国护照，其中有40%是留学生。
　　另一方面，私人包机也远远超出了她的预算范围，一位票务代理在3月中旬告诉她，有客户从美国返回国内的私人包机单程要价达10万元/小时，而时长大约要15小时起算。
　　5月下旬结束期末考后，天别开始重点关注回国航班事宜，她和家人一起在票务平台上寻找合适的回国机票，但能搜索到的机票价格一般都在人民币3万多元，仍然超出她能接受的范围。
　　后来，舅舅帮她找到一张看起来最接近要求的机票：7月2日经日本东京转机回国，价格在1.9万人民币左右。
　　“其实我觉得这张也很贵，以往机票正常价格差不多5000块钱就能买到了，但相比之下，它跟携程上其他的（机票）比已经很便宜了。”权衡之下，她买下了这张机票。
　　但与此同时，身边不少朋友都遭遇了航班多次顺延、最终直接被航司取消的经历，她意识到，平台上的机票并不是在售就意味着能够顺利飞行。她通过家人咨询到一位接近民航局的朋友，对方明确表示，该航班能顺利成行的几率微茫——受日本入境政策限制，中日间往返航班只能降落东京成田机场或大阪关西国际机场，而天别购买的机票显示，中转机场为东京羽田国际机场。
　　6月初，转机似乎出现了。天别的一位朋友表示，自己为回国一口气购买了三个不同航班的机票，其中有一张6月14日起飞的机票因时间冲突无法成行，如果她有需要，或许可以转让。
　　“我一听是那种一万多、接近原价的机票，加上又是直飞国内。我就赶紧跟我大姨说，把7月2号那张日本转机的票取消。”天别说道，“结果取消完以后，我发现我还没有开始填健康码，无法登机。”
　　根据中国民用航空局、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总署联合发布《关于中国籍旅客乘坐航班回国前填报防疫健康信息的公告》，自今年4月8日起，包括美国在内，从26个国家购买回国机票的中国籍旅客，登机前第14天起务必需提前通过防疫健康码国际版微信小程序，连续逐日填报个人资料、健康状况、近期出行情况等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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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刚刚毕业的应届本科生和研究生来说，中国在美留学人员和访问学者所持的F-1和J-1签证均属于非移民签证，滞留美国还面临身份到期的现实问题。
　　5月11日、12日，中国驻美国大使馆、驻纽约总领馆分别发布通知，将继续为在美完成学业的中国籍留学人员及结束任期的孔子学院教师和志愿者增派航班，单程经济舱价格含税约5403.1美元/成人，折合人民币逾3.8万元。

　　（图/Bloomberg）
　　范靖睿去年末结束了在哥伦比亚大学的政治学硕士项目，准备申请在美院校的博士项目继续攻读。她原本计划找一份研究助理的校内工作，顺便旁听导师的课程。“相当于说既可以有点收入，又可以在申请方面获得一点帮助。”
　　然而今年，学校职业中心公布的在校岗位仅四五个，明显少于以往。在哥大校长李·勃林格5月24日向全校师生发表的公开信中，他明确提到，要尽可能减少校园人员密集程度，以便恢复校园活动。范靖睿询问了自己研究生时期的教授和系行政主任，其中一位教授告诉她，在此政策影响下，学校或系里大概率不会招太多研究助理。
　　过高的生活成本由此成了问题，范靖睿算了一笔账，如果要继续在纽约生活，每个月算上房租，生活费大约要3000美金才能够维持基本的衣食住行。
　　由于政治学博士项目的申请受地域限制相对较小，范靖睿考虑回国以降低生活成本。
　　四月中旬，她通过达美航空官网购买了一张价格约1300美元（约合人民币9194元）的机票，却在五月上旬收到了航班被取消的邮件。根据达美航空的政策，这张机票无法以现金方式退款，只能以电子现金（ecredit）的形式保留，重新预定其他行程，意味着她有将近1万元人民币被冻结在了达美航空的账户里。
　　沮丧之余，范靖睿转而开始关注其他航司的机票。那时，她几乎天天刷新各类票务平台和航司官网的信息，也注意到南方航空开通了从洛杉矶飞往广州的机票，但从没刷出来过经济舱的票，头等舱和公务舱的机票价格则高达2万多美元，折合人民币约13万元：“是我在美国半年的生活费，根本划不来。”
　　到了五月中旬，她已经错过向大使馆申请乘坐留学生临时包机的时间，只得将范围缩小到其他价格相对低廉的中转航班。当时，已有多国陆续暂停给中国护照持有者发放各类签证或通过任何陆路或海路口岸入境，意味着留美华人进入中国大陆的中转渠道所剩无几。在搜索转机指南时，范靖睿留意到在日本东京转机的方案。
　　5月中旬，她通过日本航空官方网站购买了一张7月16日从洛杉矶出发、经东京转机飞往大连的机票。由于当时官网信息只提供六月份的航程表，她只能据此推测并购买了一张七月份的航班机票。然而进一步查询后，范靖睿发现，这样推算出来的日期并不准确——
　　日本航空官网信息显示，从洛杉矶到东京的票只有美西时间周三和周四出发，航程在11小时左右，而从东京到大连的航班则被安排在东京时间周四起飞。

　　（日本航空官网关于洛杉矶往大连（经转东京）的航班政策。）
　　“简单来说，我到东京的当天，就已经错过了飞大连的航班。”范靖睿说，“可以说根本不可能有连票，但他们网上还在卖连票。我打电话向客服询问，对方告诉我，系统显示从2020年11月1日之前没有任何可以选的位置。”
　　“最后我主动退了那张票。”她对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说。
　　根据美国移民局的政策，最简单的合法留美渠道是在毕业后通过申请OPT（Optional Practical Training，专业实习）转换学生签证，在相关专业领域寻找工作实习单位。范靖睿通过OPT申请到的雇佣许可文件即将在6月下旬寄送到她手中。
　　但若无法在拿到证件后90天内找到工作，则签证视为自动失效。这意味着如果她无法在9月下旬找到实习或工作单位，仍将被视为非法滞留美国，可能影响未来赴美签证的申请。
　　但届时的机票政策几何，超出了她能够预测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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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在密歇根州立大学的刘林而言，疫情引发的一系列航班价格和航线取消的问题几乎已经打消她回国的念头。留学以来，她每年春天都会提前买好回上海的机票。然而今年，她签下的房租合约7月份就要到期，她担心回国后买不到飞回美国的机票，会引起一系列后续麻烦，所以还在观望阶段。
　　作为湖南长沙人，天别有着很浓的乡愁，回不了家的这段时间，她常常在社交平台上找来和长沙有关的vlog、翻相册里的老照片，熟悉的石板路倒映出红色的霓虹招牌，上头写着“猪油拌粉”、“糖油粑粑”、“臭豆腐”。

　　（图说：长沙太平街。图/Pinterest）
　　为了在毕业前完成数学辅修学位，天别继续报名了学校的暑期课程，每天上三小时网课。闲暇时间，她会邀请朋友一起上公寓楼的天台自娱自乐。她偶尔还是会在梦里抢机票，醒来不免失落。
　　疫情刚刚开始在国内蔓延的时候，天别和高中相识的朋友们组了一个线上读书俱乐部，当时大家看的第一本书就是加缪的《鼠疫》。里面有段话令她印象深刻：在因鼠疫而封城的日子里，人们渐渐变得麻木，变得无所谓，变得仿佛没有了过去，也没有了未来。
　　“其实我当时读这一段的时候，是没有任何感觉的。但国内的朋友们就说，确实有这种感觉。”
　　“我就一直在想，这跟闭关修炼很像。给你足够的书和水，这些时间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现在疫情蔓延到美国了，在这个情况下，确实觉得很容易荒废，如果不是自制力特别好的人就会觉得，我不用着急勤奋，因为所有人都被困在这里。”天别说。
　　在范靖睿看来，这场疫情确实改变了些什么——她身边一位学法律的朋友在国内拿到了心仪的实习机会，却仍没有买上回国机票，如果八月前还无法顺利入境，则很有可能与这个实习机会失之交臂；她的男友正在攻读化学博士，由于高校制定的限流措施，他每天下午3点后才能进入实验室，每天都要工作到凌晨回家。
　　但范靖睿仍觉得，不应该因为疫情带来的这些影响过度焦虑，“大部分人应该把它当成一个际遇来看，而不是一个转折点或这改变人生轨迹的东西。”

　　（图说：达美航空全面执行全新清洁标准，并要求乘客飞行全程佩戴口罩。图/达美航空提供）
　　美东时间6月15日，美国交通运输部表示，中国民航局与6月12日告知美方，中国方面将允许达美航空和美联航恢复定期客运航班，每周至多可运营两班飞往中国的航班。
　　达美航空方面向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证实，该航司预计于下周恢复西雅图-上海（经停首尔）的客运航班，并于七月恢复上海至西雅图及底特律的客运航班，每周各一班。具体行程安排将于北京时间周一（6月22日）公布。
　　美联航方面也表示，将致力于在未来数周内开通前往中国的航班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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